第二百一十一章
鸿胪寺。
苍翠苑。
夏六皇子身着一件暗灰云纹白底长袍,背着双手立在窗边,凝视着楚京城景山的方向。
若不知晓的人看见了,只会以为他在欣赏山景。
但任何一个熟悉夏六皇子的人都知道,他只是单纯地在思念亲人。
亲人,当然并非指夏帝与他的生身母亲。
夏帝的凉薄与冷漠自不必再细说。
偌大一个夏朝皇宫,能真正被他当做亲人看待的,只有因病早逝的夏后,和夏后所出的夏九皇子。
早年,因母妃的受宠与风光,夏三皇子与夏六皇子是何等的受宠,甚至将年幼的夏九皇子都盖过了一头。
当时夏朝朝臣人人皆认为,这兄弟二人将是储君之选。
一切改变于那场夏帝的御驾亲征。
分明是太久没有上过战场,夏帝在调兵遣将时,未能纵观全局考虑周全,令夏三皇子与夏六皇子正面对上了穆老爷子,防守圈出现了一个大漏洞,导致了一场大溃败。
夏三皇子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。
夏六皇子也失去了一条胳膊。
但夏帝却仍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夏三皇子与夏六皇子身上,不仅当面斥责夏三皇子与夏六皇子是无能的废物,不配为他的儿子,不配当夏朝的皇子,合该与那些奴仆下人一样,还下令不许人给夏三皇子收尸,将夏六皇子关入冷宫。
这也带来了夏六皇子一辈子噩梦。
……
作为曾经最受宠的孩子,在那些最灰暗最折磨的日子里,夏六皇子不是没有盼望过母亲的。
他的生母密妃最初只是一个宫廷歌姬,因容貌妩媚身段格外娇艳,又聪明机警会察言观色,擅长甜言蜜语与床笫之事,年轻时颇为受夏帝的宠爱,接连生下了夏三皇子、夏六皇子,并隐隐在夏宫里有了‘副后’之称。
大抵也是这份聪明机警与察言观色,令密妃格外懂得如何权衡利弊,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。
最开始出事时,密妃也曾试图向夏帝求过情,并派人来看望过他一次。
但在看出夏帝实在恨夏六皇子入骨,夏六皇子的胳膊也彻底治不好,已成了一个废人后,她迅速就当自己没生过这两个孩子了。
同年,她就诞下了夏十九皇子。
于是,夏六皇子失去了母亲。
能令如今的夏淮思念的,也只有零陵郡主一人而已。
“也不知道姐姐今天情况怎么样,小外甥又没有在肚子里闹她。”夏六皇子一向妩媚阴柔面庞上,因对那个潜藏在心里的人的温柔思念,难得浮现出一个温和浅淡微笑。
“她身体本不好,这胎又真怀得不容易……”
想着,夏六皇子扭过了头,面庞顷刻冷淡下来,“佛医圣手的确是说过,三日后就会来这儿看诊吧。”
侍卫恭敬答道:“回禀陛下,圣手身边的那名小童是这么回复的。”
“佛医圣手一向如闲云野鹤,十分难请。且因身份神秘权势惊人,谁的面子都不给。”夏六皇子喃喃地道,“大皇兄与五皇兄之前都不是没在他处吃过亏,也曾嚷嚷着要给他一个好看,最后都只悻悻然收场了。”
“距离姐姐生产还有五个月,我原是打算坚持请到那时候,佛医圣手怎么也该答应了的。”
“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轻易就答应了。”
思索了半晌,也未能想出一个究竟,知道机会实在难得,夏六皇子只得将疑问暂时搁置,转身吩咐着侍卫,“姐姐还远在夏朝,又身怀六甲不能劳累,暂时定然是赶不回来了。”
“好在她每一日的脉案都在这儿,你再好好整理一遍,届时拿给圣手大夫看。”
“另外,你在这几天再试试,看能不能找到一个与姐姐症状相似的病例。三日后,让圣手大夫给出准确诊断,也好教我晓得姐姐究竟是怎么了。”
出嫁已有数年,尽管夫妻关系并不好,这也并非零陵郡主头一次怀孕。
但这是零陵郡主头一次怀得如此凶险。
自甫一发现孩子起,她全身就泛起了大片大片紫斑,甚至眼底都变了颜色,整个人行如罗刹鬼魅,精神头差了好大一截,甚至只能每日卧床昏睡。
世子爷那些莺莺燕燕的姬妾趁机传起了各类谣言,说零陵郡主肚子里这孩子是‘饿鬼投胎’、‘灾星转世’、‘讨债鬼来讨命’云云,弄得府内的下人皆将零陵郡主当做了瘟神,恨不得见之掩鼻退避三舍。
零陵郡主又是个单纯绵和的,只会一味体谅着下人也不容易。
最难的时候,零陵郡主身边竟无一人伺候。
若非零陵郡主的陪嫁丫鬟给夏六皇子写了信,夏六皇子又在震怒之下,亲自给世子爷写了信,并出手杀了一批嚼舌根的人,零陵郡主只怕都挺不过最初四个月。
为了治好她的病,夏六皇子几乎动用了所有关系,请遍了夏朝境内名医,却都无一人能给出除了拿掉孩子外的治疗方案。
“为今之计,唯有拿掉孩子,方能给郡主一条生路。”
“郡主的病症实在古怪,乃是老夫行医半辈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,恕老夫无能为力。”
“还请殿下另请高明。”
“拿掉孩子,老婆子且可以一试。”
……
夏六皇子只想要姐姐好好的,当然一口就答应了拿掉孩子。为此,夏六皇子还特地好好‘劝’过了世子爷,取得了他的同意。
但零陵郡主不答应。
“这孩子既然托生到了我这儿,就是上天给我的恩赐。作为一个母亲,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生下我的孩子,哪怕代价是我的生命。”
夏六皇子毫不意外这结果。
零陵郡主就是这个性格。
因先天不足从小体弱,被母亲如瓷娃娃般保护着,她性子极其地柔弱、善良、单纯、可爱,对弱小的动物与人类充满天生母性与保护欲。
若非如此,她当初也不会对夏六皇子好。
为了保护姐姐,夏六皇子才头一次耐着性子求人,一遍又一遍低三下四地给佛医圣手发帖子。
……
侍卫又一次恭敬应是。
看着诸事都安排妥当了,夏六皇子才微微松了一口气,又想起来什么似的,问道,“今日楚京城局势如何了?皇宫里有消息了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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